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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 晉江獨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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欣榮從後門進來,她雖當眾承認身份,但為行事方便,依舊是一身青衣短褐的少年打扮,且她五官本就清秀,穿著這身愈發顯得朝氣精神。

如今紅樓眾人只當她是身世可憐的孤兒,被人販子賣了多次,警惕心重才女扮男裝,既跟著商麗歌也算苦盡甘來,再藏著掖著反而惹人懷疑,故而公子也不再拘著她出入。

欣榮偶爾會出門一趟幫商麗歌采買些東西,後門的小廝見著她打趣道:“小欣榮這是又買了什麽好吃的?”

欣榮笑著將零嘴分他:“剛炒出來的無花果,特意給你帶的。”

“還是小欣榮記得我。”小廝得了吃的喜笑顏開,未再多問什麽。

欣榮徑直回了小重山,進門便道:“商姐姐放心,都辦妥了。”

此前,商麗歌憶起南山寺之亂,讓欣榮尋了個幾個村民前後腳去官府報信,只說是在南山周圍看到了匪徒蹤跡,讓官府加強警惕,多多巡查。

又讓人假扮成游方道士,在嘉和縣主外出的時候將她攔下,稱她近日有血光之災不宜出門,她若寧可信其有則是最好,若是不信,至少也會提高警惕,出門前多帶些人手也是好的。

如此,商麗歌也算是盡了人事。

“累壞了吧。”商麗歌替她擦了擦汗,“嘗嘗我新腌的果子,可比之前的要甜上一些?”

欣榮嘗了顆,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裏化開,生津可口卻不顯得甜膩。

她沒問商麗歌安排這些是為了什麽,左右不會是壞事,只要能幫得上忙讓她寬心些許,欣榮便覺得好。

就像口中的蜜餞果子。

欣榮笑道:“好吃。”

轉眼快到了年關。

白日裏商麗歌多在公子身側,傍晚時跟著師父學習,夜間則自己苦練,偶爾也接些宴飲,一日日下來,時間過得飛快。

輕薄的紗簾換成了厚厚的氈子,屋裏也烤起了炭盆,商麗歌從外頭進來,冷得跺了跺腳,一開口盡是白霧。

“還是公子這裏暖和,今年冬天可真是冷,感覺手指都要凍麻了。”

聞玉朝門口看了一眼,只見商麗歌穿了一身紅梅壓枝的月綾襖裙,外罩大紅水貂絨鬥篷,頸邊一圈白絨圍著玉瑩白皙的臉頰,愈發襯得眉目濃澧如畫,只亭亭站著,便如梢頭紅梅,霜色之間開得格外熱烈。

深眸之間似落入了什麽,激起一點微漾。

商麗歌解下鬥篷,從袖中掏出幾張紅底灑金的長幅來:“明姑交代,讓我來請公子墨寶。還請公子寫上幾幅對聯,讓我們跟著沾沾喜氣。”

聞玉卻讓商麗歌站到書案前,將紅紙展開道:“你來。”

商麗歌搖頭,她的字雖然不差,但比起公子的來委實不夠看,如何能撐起紅樓門面。商麗歌取了筆架上的狼毫,沾了墨奉到公子跟前:“還是公子來吧。”

聞玉頓了頓,卻是連同商麗歌手一起,握住了筆桿。

他微微俯身,一手撐在書案,幾乎是將商麗歌圈在了懷中。

商麗歌一僵,只覺有溫熱的氣息隱隱噴在耳側,原本若有似無的清冷松香似是霎時濃烈起來,將她整個包裹其中。

公子執著她的手在紙上落筆,一筆一劃橫勾豎捺,明明沒有半點遲滯,卻又分外磨人。商麗歌忍不住屏了呼吸,卻完全無法集中精神,幾幅字下來根本沒看清公子寫了什麽。

公子停了筆,卻依舊握著她的手:“這幾幅如何?”

商麗歌試著將手抽出,只匆匆看了一眼便道:“公子寫的,自是好的。”

“也是你寫的。”

耳邊的氣息似是又灼熱了些,商麗歌終於將手抽出,微側過身,公子卻並未跟著起身,如此一來,兩人的距離倒是又更近幾分。

“公子離我太近了些。”商麗歌心跳微急,除了泛紅的耳廓,面上神色幾無破綻,“我知公子光風霽月,但畢竟男女有別。”

聞玉微微揚眉,他可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光風霽月的謙謙君子。

但商麗歌如是說,他也依言退開,並無逾越之舉。

商麗歌正微微松了口氣,卻聽聞玉又道:“不是說要沾些喜氣麽,可沾到了?”

方才平緩的心跳,驟又劇烈起來。

商麗歌咬了咬唇,耳後的淡粉已暈染成緋。

***

大年三十。

家家戶戶開爐圍竈,聚在一起吃個團圓飯。

宮中亦大擺筵席,各宮妃子皆在列,皇子公主同賀新春。無論年前發生了什麽,這一刻都是姊妹情深兄友弟恭。

“兒臣祝父皇福壽安康,願我朝盛世太平。”

太子出席敬酒,聖上面上的笑意斂了斂,只應了一聲便讓太子落座。

自濂州貪腐案後,聖上雖在最後關頭保下太子,未生廢儲之心,但到底是對這個由他親自教養的兒子感到失望,態度也不如之前親和。

太子心中焦急,若不做點什麽扭轉聖心,只怕眼下不廢儲,將來也難保太子之位。

這般一想,面上更帶出幾分灰敗來。另幾個皇子交換了下眼色,也不在這時候去觸他黴頭,唯有安王趙逸獨自安坐,似是太子心緒如何皆與他無關。

韓貴妃亦是悶悶飲酒,聽聖上召蘭嬪近前愈發心口憋悶,索性借醉酒之由離席片刻,到外頭散步吹風。

宮人舉著宮燈,燭火瑩瑩照亮前路,不知不覺竟是走到了瑤臺之下。

韓貴妃眸中微動,命宮人不必跟著,獨自登上了宮闕瑤臺。

許久未這般出力,韓貴妃呼吸急促,然登上瑤臺之後卻又覺得神清氣爽,胸中郁氣似也散去幾分。

從瑤臺上俯瞰,九重宮闕盡收眼底,似將富貴榮華都踩在腳下。不錯,她已位至貴妃,無上尊榮,只差一步——

然這最後一步,她走了整整二十年,依舊未能得償所願。

韓貴妃眺望後宮中曾經最大最華麗的那座殿宇,中宮之位的椒雲殿,如今也不過是一片廢墟。那個地方同它的主人一樣,埋葬在深宮之中,無人敢提。

韓貴妃倏爾輕笑,當年她既能憑一己之力鬥倒中宮,又如何會怕了如今這位。

只是眉眼間有幾分相似,充其量,也不過是那人的影子罷了。

***

今夜紅樓閉門謝客,公子同眾人一道吃年夜飯。

也不知是誰排的座,商麗歌的位子被加在了公子身側,竟比明姑還要靠前一些。

公子卻似並未覺得不妥,眾人目光灼灼,商麗歌也只能視作不見。

飯後有一道桂花湯圓的甜品,商麗歌不喜太過甜膩的,便讓小廚房做了一碗鹹口的肉湯圓,然仆從端來時卻出了錯,商麗歌一口咬到了裏頭的芝麻糖陷,公子亦是嘗之輒止,微微蹙眉。

商麗歌瞧了公子一眼,試探著將碗往公子那兒推了推:“換嗎?”

聞玉微微勾唇,曲指在他桌上叩了叩。商麗歌便將自己的這碗換給他,又將他的那碗拿了過來。

此間的動靜並不大,席上未有太多人註意。坐在對面的素湘卻將一切盡收眼底,不由擱了手中湯匙。

從前公子從不與人分碗而食,旁人用過的杯碗,公子也絕不會碰。

素湘忽而覺得,眼前的公子分外陌生。

從她回來到現在,公子為那人破了多少例,她竟已算不清。

筵席結束,公子給每人都封了紅包,商麗歌拆了自己的那份,見裏頭放了不少的銀裸子。

商麗歌倒出一些在掌心,發現這些銀裸子都被刻成了鈴鐺模樣,很是精巧可愛。

“以往不是些花生、元寶樣的討個彩頭麽,今年怎做成了這個?”

欣榮和飛霜對視一眼,紛紛倒出自己的那份,然她們的銀裸子皆是尋常模樣,並無特別。

飛霜笑道:“只有姑娘的不同呢,想是公子特意吩咐的。”

商麗歌楞了楞,又仔仔細細瞧了每一顆,莫名覺得,這鈴鐺很是眼熟。

叢雲在外叩門道:“姑娘,公子請你一道去閣樓守歲。”

商麗歌便披了鬥篷出門,公子在閣樓的暖閣之中,脫了銀鼠裘的外套,只著尋常月白暗繡的儒衫,瞧著像是哪家閉門苦讀的書生。

商麗歌亦在幾旁坐下,鐵鉗撥弄了下炭盆裏的銀絲炭,不過片刻便覺身上暖了起來。

“公子要聽曲嗎?”左右也是閑著無聊,商麗歌便問上一句,卻見公子抽開案幾下的小屜,拿出一管玉笛來。

商麗歌下意識道:“我不會吹笛。”

聞玉笑了笑,卻是將笛湊近自己唇邊。

是一首《清平調》。

用笛子奏來,這首清平調更多幾分清越明朗,難得公子今日有這樣的興致,商麗歌未再出聲,只靜靜聽著。

笛聲悅耳,周遭亦是暖融融的,商麗歌眼皮漸沈,一不留神就歪在了小幾上,就連笛聲何時停下,也已不知。

燭火通明,照著她半邊側臉,露出的耳垂瑩白如玉,就如同那管玉笛,通透無一絲瑕疵。

聞玉垂眸,指尖在笛上輕撫而過。

驀然,外頭一串熱鬧的炸響,商麗歌迷迷瞪瞪睜開眼,才發覺新年已至。

“公子,下雪了。”

商麗歌起身時才發覺自己身上蓋了條薄毯,楞了楞方走至窗前,本想看看外頭的煙火盛景,卻意外發現空中細鹽洋洋灑灑,竟是落了雪。

聞玉輕應一聲,也站到她身側,遞來一個雕有牡丹花卉的錦盒。商麗歌抽開一看,裏頭竟是一支雙蝶飛花的玉蘭簪。

見商麗歌楞怔看來,聞玉微微一笑:“新年禮,算是補上欠你的那一支。”

商麗歌謝過公子,又笑道:“新年到了,祝公子如意連年,歲歲永安。”

“嗯。”公子輕應一聲,擡眸看著商麗歌,眸中深色如許,驀然道:

“你的新年禮有了,我的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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